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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草CB】 让我们来谈谈我们的朋友(上)

·艾尔海森x纳西妲CB向

·大量过去捏造,不成熟幼年海出没,ooc预警



1

“海瑟姆?”

母亲温柔地呼喊他的名字,慢慢靠近,二人距离仅有几步时,猛地扑上前,把悬在窗沿上的他一把抱入怀中。听到妻子的声音,靠着椅背不知不觉睡着的父亲立即惊醒,往怀里看去,刚刚趴在自己怀里听他读故事的儿子竟不见了身影,他连忙跑到隔壁房间,惊魂未定的妻子正紧紧地抱着他们年仅一岁的儿子,匆忙和他交换了个眼神。望了眼极有可能是被自己儿子推开的二楼窗户,不由背冒冷汗。

儿子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眨了眨精致的绿眸,手握还没喂出去的一瓣墩墩桃,有些困惑地看向窗外。

洁白的羽毛悠悠飞扬,下一秒,迅疾的春风便裹着它消失在了视野里。

这是祖母日后讲述的,他的父母因他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一点生活波澜。

“要不要养一只小鸟呢?”

拨了拨掌心的小麦,他朝笼中的暝彩鸟示意了一下:“除了给它喂食物,清理它的粪便,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需要你有一颗责任心。”

“责任心。”复述沉思了一阵后,小麦很快被暝彩鸟吃的精光,其中一只年幼的还啄了啄他空空的掌心,他倒没有什么脾气,伸回手,拍了拍灰,仰头对上祖母的注视,冷静地摇了摇头,“照顾并不难,可它会占用我读书的时间。我不太乐意花费过多精力在一只不会跟我说话的鸟身上。”

“如果我有说话的小鸟,你就乐意养吗?”商贩觉得一本正经的小顾客有趣极了,手肘随意搭在鸟笼上,笑着问。

“整个提瓦特都不存在能跟人类对话的鸟。”

年幼的艾尔海森尚且不知道含蓄的美德,看向商贩的眼神透出明晃晃的嫌弃。

 

2

“难道我不存在于提瓦特吗?”

白鸽扑腾翅膀,落到他腿边堆积的书本上。

“我的梦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又不叫提瓦特。”在翻页的同时,艾尔海森从书中抬头,“你现在不过是在我的梦里。”

白鸽轻笑了几声:“那我是你的什么,你的幻想朋友?”

从未听过的新词,艾尔海森随口否认了前面的修饰词:“幻想会消失。”

“是的,而你将长大。”

他扭头看了一眼白鸽,又重新低头看向纸张,目光停止在文字间逡巡。

“还想再见到我?”白鸽笑着问。

“当然。”他补充原因,“你帮助过我很多。”

“比如我给你读的故事?”

“是。”

“比如我分享的小知识?”

“不止。”艾尔海森顺势看了眼两人身旁堆砌的书籍,不知不觉,他在梦中和这位奇怪的朋友一起读了起码有自己房间半个书柜有余的图书了,种类很杂,须弥的兰那罗童话书,稻妻的战争史话,璃月的古文文集及风物志,蒙德的诗歌鉴赏,提瓦特的历史概要,还有本简化版的《神奇的元素力》。

艾尔海森只需要说一下自己感兴趣的方向所在,白鸽便会凭空递上一本书,跳坐在他肩上一起看。有的相当复杂,有的过分简单,艾尔海森对此从不挑剔,此时的他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后来他才发现自己的这位朋友对书本的难易把控相当精准,一部分乍一看困难晦涩的书,可读到最后,自己总还是能完整收纳下全部的知识。

两人在阅读过程中极少交流,习惯艾尔海森吸收知识的风格后,白鸽便不会一次性讲解完全部,只对艾尔海森的错误予以及时的纠正,等待他自己从书中得出答案。他们都觉得这样相处很合宜。

“就像努力吸收雨露和阳光的小草呢。”

他的神奇友人似乎很欣赏他的态度,某次艾尔海森主动询问一个艰涩的词汇时,她欣慰地笑着如此评价,转手送上了七本比砖头还要厚的提瓦特七国大辞典。

“比如我带你去见的提瓦特的风景?”

偶尔结束完一本书的阅读,白鸽会主动提议,带他去看看书中所描述的实际图景。

“虽然和实物差别有些大。”

白鸽一顿,疑惑反问。

“难道你并不喜欢吗,我们可以坐在花海里,飞跃广袤的森林,坐在乌龟的身上,穿越炽热的沙海。”

“没有说不喜欢,那些都很有趣。”

艾尔海森知道世界上不会绽放那么大的花,没有风能把它吹起,沙漠里也没有那么大的乌龟缓慢爬行,上下畅通无阻,不过这有什么好在乎的呢,他的朋友从不吝啬带他去体验冒险般的梦间旅行的机会,他趴在花瓣上,能够摸到空中柔软的云,踩在乌龟壳上,能够看到无垠的沙海。对于常年生活在盘踞在雨林深处的学者城的孩童来说,用双眼亲眼目睹这种比自己的想象还要更新奇,宏大,壮美的风光,已经是生日礼物级别的大惊喜了。

不知不觉,手中捧着的书籍已经平摊搁在了他的小腿上,这是艾尔海森选择结束阅读,和朋友开启聊天时光的无意识动作。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呢?”白鸽问。

相似的场面让艾尔海森顿悟她是在跟自己含蓄道别,就跟她几年前与自己邂逅时的最初的那个梦一样。

自从家中遭逢大变,自己唯一的血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头发花了一大片,身形日渐佝偻,面容的迷茫与悲伤整日挥之不去。

早慧的艾尔海森本能地不想麻烦祖母,他乖乖喝下强打起精神的祖母为他泡的咸得有些发苦的牛奶,分了几口,咕噜咕噜喝光后,他端起小椅子,跑到水槽边,不太熟练地用比自己脸还大的毛巾洗干净杯子。又牵起祖母的手,陪伴疲惫的祖母回到床边,他轻声道了句晚安,为她吹灭灯,关上房门,转身才回到自己的小被窝里。棉花做的软被在夜晚如冰寒冷,如铁坚硬,他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那时他对死亡的理解只停留在浅薄的,跟永远不在见面划上等号。小小的海瑟姆躺在双亲织的巢穴里,一点点蜷起身体。双腿盘曲,像是要把无处倾诉的寂寞藏回母亲最温暖的腹中。

不知不觉间,他的意识裹着身体缓缓下落,“噗”的一下,竟落入满是鲜花与阳光的甜蜜梦乡深处。

在那里,他望见了远方父母的背影,他毫不怀疑背影的真实,像以往父母回家一样,向他们身边跑去,中间还不小心摔了两跤。激动的父母紧紧地拥抱着他,过了一会儿,祖母也出现了,捧着父亲的脸,揽着母亲的肩膀,哭得尤为悲伤,不知不觉间,他也被感染,仿佛顿时明白了死亡真正的残酷,最后四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他没法分辨这到底是不是梦,家人的团聚与拥抱是如此温暖。

白鸽便是那时出现的,只有他的巴掌大小,与其说动物,更像一种纯粹的元素体,没有美丽的身姿线条,没有光滑明亮的羽毛,剔透而轻盈,梦幻得不真实。

“对不起,我的力量微弱,没法保护你们。如今我所能做的,仅是让你们在梦中相会,好好道别。”

在她的帮助下,艾尔海森听完了父母对他的嘱托,对他的祝福,对他的一切爱意,母亲柔情的吻落在他的面颊上,父亲珍重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他牵着奶奶,看着双亲的身影愈来愈淡。

第二天一早,记忆便淡了下去,任凭多努力回想,都只是雾中捕花,但双亲留下的诚挚的情感没有因此褪去,那些叮嘱,那些道别,那些爱,统统构成潜意识里坚固的支撑。

第一次遭受人生巨大挫折的艾尔海森,在梦醒后,牵起自己最后的血亲的手,一起朝新生活迈进。

也正是在那之后,他的梦境里出现了这位白鸽朋友。

起初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在他旁边,抬着脑袋看着他。

艾尔海森看了看周围,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白,唯一的异常只有眼前的白鸽,他试着伸出手,白鸽走到掌中坐下,任由他托起。好奇观摩了一番,洁白圆润的身躯,翡翠般的眼珠,看起来不是白鸽,但它又的确是个白鸽。

他摸了摸白鸽的翅膀,望向她的眼神显出几分思考,艾尔海森心想,这鸟似乎没有常规意义上的羽毛,可世界上真的存在没有羽毛的鸟吗?

违背常理的生物压根不存在吧。

他拔了一下。

“啊!”

“……居然能说话?”

艾尔海森大惊,差点没把白鸽随手甩飞。他瞪大了眼,呼吸稍稍急促了几分,缓过神来,皱眉嘀咕了一声,错开和白鸽的对视,迟疑地看了看地面,又抬起头,正打算跟它说些什么时,无意间瞥见手里散成碎片的荧光,这番奇幻的场景还是他第一次见,艾尔海森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嘴巴不自觉张开,直到掌间的梦幻场景彻底消失,他才后知后觉地敛去面上的惊讶,重新扭头看向手里没有离去的白鸽。

一人一鸟对视数秒,艾尔海森按耐下心里的不安,毕竟他刚刚应该算是得罪了会说话的鸟。在肚子里斟酌了一下发言,他老老实实地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补充上。

“对不起,你可以对我做同样的事。”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脚,最后抬起捧着白鸽的手,对白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拔吧。”

望着艾尔海森头顶三根顽固乱翘的头发,白鸽愣了愣,笑出了声,抬起翅膀拍了拍艾尔海森的脑袋,这个动作可能是抚摸的意思。

“我收下你的道歉。下次如果你想要羽毛,可以跟我说一声,刚刚你拔掉的其实不是羽毛,是我的一点元素力。”

“元素力?那是什么东西?”

“介绍这个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我也不确定你会感兴趣听到最后。不如我们先好好问候一下,正常地开始对话?”得到艾尔海森点头答应后,白鸽欢悦地说,“你好,小雏鹰。”

这是很正常的对话流程,普通小孩艾尔海森感到内心深处稍稍因异常而勾起的焦虑得到缓解。

“你好。”

“你喜欢做游戏吗?我们之后可以一起玩玩具,或者跳格子。”

“不感兴趣。”他一口回绝,“想玩的话你找别人玩吧。”

“那你平日里最喜欢做什么呢?”

“看书,帮祖母的忙,吃饭,睡觉。”

“听起来这是你每日的生活吧。”

“能把生活过得很开心,不就等同于我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吗?”

“原来如此,也有这样的生活方式呢,是我唐突了。那么我换个说法,要一起来看书吗?我其实也很喜欢读书。”

一本白日里还没读完的书赫然出现在白鸽的翅膀边。

“去翻开它吧。”白鸽含笑鼓励道。

艾尔海森用沉默表示惊讶,狐疑地打量了一番白鸽,低头翻阅起图书。

书页里的文字和自己记录的内容并无二致,自己还没看的文本单纯从逻辑上去思考都显得那么真实。

“你是什么东西?我的那本书?兰那罗?镇灵?还是奶奶说的机械生命?你是怎么做到的?依靠你刚刚说的元素力吗?元素力可以还原物品?”

“唔……你的问题还真多呢,现在不该想要先快些把书读完吗?我向你保证,内容不会有差错哦。”

“书就在我房间里,我可以之后再看。”艾尔海森换了个盘腿的坐姿,语气礼貌地询问道,“你能为我介绍你刚刚说的元素力吗?我从没听过这个词。”

“如果你想了解这个,首先对提瓦特有个全面的了解会更好。那现在先来翻开这本书吧,这是蒙德的一位大冒险家撰写的书……”

第一天白鸽没能说明完全部,第二个夜晚再度到访,第三天,第四天……她休息了一会儿,隔了过了一周才重新见面,此时的艾尔海森抛出了更多的问题,应他的要求,更多的书籍出现在了两人身旁。

从此,艾尔海森的梦境成为了两人交流和阅读的美好时光。

白鸽似乎也很忙,不是每天都来,两人相熟后,来的频率只能用偶尔一次,不过每次她的到来,梦境的世界就会变成简单的,能无限延展的空白空间,艾尔海森对环境全无要求,谢绝了白鸽送给他的森林背景,他还是更喜欢随意盘腿坐在地上。

不知不觉间,这种偶尔,除了知识的积攒以外,艾尔海森脑内自然出现的梦境也受到了一定的干预,他已能数次在梦中清醒地意识到这是梦境,在梦境中主动建立一片自己习惯待着的安静的空白空间。

无视梦里长满野草的河,努力割草驶船的外国人,轰然爆炸的教令院,脚踩巨型虚空,急着飞去教令院用砂砾灭火的学者,他打开自家的房门,走进书房,跟坐在书桌前的祖母问候了一声后,用力关门,隔绝了屋外的一切喧嚣。

“这次读的什么?”祖母问。

“须弥方言应用大全。”

“听起来很有趣,不过在梦里你能学到知识吗?”

回答被巨大的声音掩盖,两人一齐看向窗外,熊熊燃烧的教令院发生了二次爆炸。

奇怪的梦境就此结束,艾尔海森睁开眼,下一秒,轰隆的雷突然落在须弥城外,听上去距离他们家并不算太远,躺在床上都感受到了这股巨大力量霹进地面时带来震颤。他立即坐起身,看向窗外,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大概这正是自己做了这么个古怪的梦的根源。掀开被子打算下床时,房间的门被打开,同样半夜被惊醒的祖母正端着一根蜡烛。

她并不是担心艾尔海森害怕打雷,只是想替他把屋内的窗户关上,免得第二天一早整个桌面的纸笔书籍被泡得湿乎乎的。

两人相视一笑,关上窗,祖母见艾尔海森迟迟没躺回去,询问缘故,惊奇得知他方才做了个梦,这个词对祖母而言已经非常遥远,她吹灭蜡烛,躺在孙子旁边,期待地听他讲述起被雷惊醒前的梦。当艾尔海森用平静的陈述口吻描绘无比滑稽的教令院被炸时,祖母顿时乐不可支,艾尔海森没想到这种话竟会逗乐祖母,愣了愣后,微微起身,给祖母掖了下被子,自己躺回去时,也毫无自觉地笑了起来。

在最后,梦境里祖母的疑问为现实里的祖母解答。

“说不定能学到知识呢?知识又不是只能从教令院里获得,你应该对此最有感触。我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我都快回忆不起来做梦是什么滋味,不过我想,梦这种意识的产物,其实并没有真正远离我们须弥人,说不定它只是被藏了起来。如果你很珍惜它,或是想要珍惜它,不妨顺势让你在梦里也能保持清醒的这份意识,显现出能陪伴你更长久的姿态和力量。”

祖母鼓舞地拍拍艾尔海森的背。

“我聪明的海瑟姆,这是世界为你送上的课题。”

他伸出掌心,白鸽熟练地蹦跶到他的手中,坐在他的掌中。自艾尔海森说上一次自己一直低头说话脖子会很累起,白鸽便依言跳到他手中,等待他捧起双手,把自己送到和他并齐的视野里,或是肩上和头上再做交流。

“我以为我的生理年龄不至于现在就结束做梦。”须弥人常常说会做梦就意味着成熟。

白鸽摇摇头。

“你的梦当然不会就此结束,只是我会结束我的叨扰。似乎是待的太久了呢,让你习惯了这片梦境,习惯了跟我的交流。始终对你好奇,投以过分期待的我,让你过早清醒地摒弃了这个梦幻安逸的保护摇篮,就像顽劣的孩童拔了破土的嫩芽。我很抱歉,你分明还没好好品尝这份本该属于你的甜点——所以,来说说你的愿望吧,如果我能为我珍贵的朋友实现的话,我想弥补我的过失。或许,你需要一些知识?”

艾尔海森思考了一会儿。

“……不需要。我不认为和你的相处是什么不该发生的错误,我是出于自己的目的,主动决定改变我的意识,拿它来构建体系。只有这样,才能让这片世界更长久地存在于我的大脑里。我想让它对我的生活,我的学习提供各式各样的便利,届时我能像读书一样的记录下所有人,也能像读书一样翻阅起自己的一切生活和学习记忆。我会成为自己的目录,这片世界成为我的思想书房。”

这是他对梦境,对意识进行分析,重组和改造后所做出的独属于他的解答。

“不只是梦境这种意识,知识同理,比起尽情品尝几年的甜点,还我更倾向于自己学会制作甜点。你之前不是跟我讲过类似的璃月故事?外力是一份助力,但最终每个人的世界都该靠自己搭建。”艾尔海森摇摇头,拒绝了好友的好意,看向白鸽同伴的目光变得坚定,“之后我该去哪找你?”

白鸽感到意外,呆呆了几秒,旋即开心地笑出了声,翅膀温柔地拂过他细嫩的手掌,她用轻柔如雾的嗓音安抚道。

“不用找我,像你说的那样,我在你的世界里,我在你的梦里。我会永远都在。”

这下轮到艾尔海森呆住。

听起来像是即兴抒情诗歌,换成通俗易懂的话则是白鸽直言自己必将离开。

他的朋友很少,不如说目前就这一个。

“可……奶奶才烤了新的的小饼干。”微微扬声说完有些突兀的话后,小小的艾尔海森花费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立即恢复冷静。他压了压嗓音,表现出平日里和白鸽探讨问题时的认真和专注,只是稍稍的紧张和犹豫,又让他无意识地微微皱起了眉,“非常好吃,奶奶用枣椰做的,调整烘焙时间和比例,可以做出软或脆两种口感。你喜欢多一些糖,还是多一些牛奶?出于你来我往的礼仪需求,你给我分享了书籍,我也应该向你分享这些美味才是。”

白鸽又是一愣。

“饼干?我能……怎么吃呢?”

她下意识问,说完后不好意思地微微偏头,错开朋友又一次惊诧的目光,在过往的相处间,她从不表现出对艾尔海森的需求。

“你可以来我家吃,我家书房很大,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买下的书很多,我们可以一起看,除了枣椰饼干,奶奶还会做很多还有别的零食。”

这是小小的艾尔海森第一次对朋友发出邀请,描绘自己觉得非常有趣的娱乐项目,介绍了几本自己最近在读的书,最后他向白鸽报上自家的地址。

“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你家做客呢。”白鸽遗憾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又轻笑打趣了一句,“可我不是你的幻想朋友?”

“你是偶尔在我梦里做客的朋友,并不是什么幻想朋友。”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关键点,艾尔海森没有在意白鸽的神情,抵着下颚思索了一阵,猛地抬头发问,神情很是认真,“梦境可不可以再现我记忆里的口味?复原度会很高吗?”

白鸽回过神来,稍一犹豫。

“当然可以,不过这需要一些练习。”

“我睡前再吃一口会不会记忆还原度更高?你明天还会来我梦里吗?”

虽说小小的艾尔海森的认真的模样像是在探讨问题,可谁都看得出临时提出的饼干分享不过是无声的挽留。

“当然,在你还原饼干的口味前,我会……再多留一会儿。”

细碎的笑声透出些许符合声音年龄段的腼腆,与美好的期待。

 

3

两人的相处,短暂地就像尾羽扫过湖面时掀起的一道涟漪。

白鸽真正离开后,艾尔海森对她的印象淡去不少,过往的记忆覆上朦胧的纱,他只记得自己曾有这么一位很不错的动物朋友,偶尔空中飞过白鸟,影子落在他脚边时,他总免不了抬头望上一眼。

彻底属于他的梦境已不再出现遨游各地的船票,名为知识的殿堂已经打好地基,搭好框架,他每日靠坐在自家书房样式的书架边,埋头为它添砖加瓦。

春去秋来,偌大的思想书房渐渐堆满种类各异的图书。

艾尔海森从不觉得一个人寂寞,他有书,有文字,有家人,手边还有祖母最近新做各式各样的小零食陪伴。

 

4

意外却不期而至。

 

5

搭在腿上的书骤然摔落在地。

想也不想,一把撞开身边碍事的椅子,伴随着家具噼里啪啦倒地的嘈杂声响,艾尔海森双膝跪地,猛地环抱住眼前沉沉倒下的年迈身影。

一股未知的气流堵住了慌张中无意识张开的喉咙,急切的呼喊竟发不出声。他瞪大了眼,茫然了一次呼吸的时间,下一秒便用力抿唇,目光一凝,坚硬的冷静强压下心底不断溢出的慌张和恐惧,踢掉脚上仅剩一只的碍事拖鞋,转身背起比自己还要高上一截的虚弱的老人,冲出家门。

 

6

自亲人病重开始起,白日里灼热的太阳便没有离开过,下葬的当天,艾尔海森更是被晒出一身的汗。天气从不会因为人的悲欢离合而改变。他垂着头,堪称顽固地背对祖母的学生,朋友和交情不错客户们,背对一切打量与评判,怜悯与惋惜,连天上的太阳也一并背对。大家都只知道这个孤身一人的孩子沉默注视逐渐被填平的土坑,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大概是有人把顺着脸颊滴落在泥土上的汗珠当做了难忍垂落的泪水,他没有多加解释,摇头拒绝了手帕。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冲进健康之家,等待医生对祖母的治疗时,艾尔海森独独从贴满贤者伟人格言的公告板上瞥到了这行字。那时他便心感不安,死神仿佛透过墨迹晕开的缝隙,瞬间捕捉到了藏在他身后的亲人。

他抬手擦了把额头的汗,又想起了这行字。生死而已,的确不是什么新事。

葬礼结束,今日再没任何活动,艾尔海森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走到新立的石碑边,盘腿坐下。没有带书,也就没法像以往一样,靠在祖母身旁,享受简单而安逸的阅读时光。

脑袋抵在墓碑上,他开始掰手指,思考回去后需要做什么。

洗澡,洗衣服,做饭,可能家里的菜不多了,那就顺路先去买菜,回来后还需要看看家里剩余的存款。

还剩一根小拇指翘起。

艾尔海森的双亲去世得突然,留下的物质遗产远不如他们的学术成果多。祖母以往在下城区的位置独居,平日里靠教令院的津贴补助生活,决定独自抚养他起,祖母为了给艾尔海森提供良好的生活,另从熟人那里重新接起了断断续续的订单。十几年下来,一老一小的生活水平一直很不错,两人的开销都不大,还存下了一笔钱。

可自从祖母猝然晕厥,艾尔海森将她送去健康之家后,每日花钱如流水。健康之家不收费,很多稀有药材却需要自行购买。这段时间他不断在书本中搜查知识,找各式各样的办法去采购,挥霍的摩拉丝毫没能让躺在病榻上的亲人病情有所好转。

得知这件事后,自知大限将至的祖母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操劳和已然无意义的大额花费,她温柔地注视想要重新争取祖母支持,继续接受治疗的孙子,握住他的手,笑着轻轻晃了晃,浑浊的双眼泛出微微的怅然。

这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啊。她心想。此时连叹气都觉得疲惫。

以往牵着这只手走在路上时,她总会用这个动作给出询问或示意的讯号,比如无声询问要不要身边摊位的零食,或是让心不在焉的他回过神,抬头注意前方。

很多和艾尔海森同龄的孩子里早就甩开了亲人的手,自由自在地奔跑打闹,而艾尔海森却堪称固执地守在她身边,沉默地一次次牵起这双遍布褶皱,粗糙带茧的手。她也曾有意松开反握着她的,这只比拐杖还要结实可靠的手,想让孙子也像个正常孩童一样自由地去跑去跳去游戏,艾尔海森没有询问松开的缘故,瞥了眼窗外同龄人玩耍的游戏,转头回房间,带了本没读过的书出来,拉开祖母旁边的椅子,开始埋头阅读。

比起和没意思的人一起做没意思的游戏,还不如自己读书,他说。你父亲也总这么说,祖母回答道。他望着祖母,用着笃定语气,说,毕竟我是爸爸的孩子。

摩挲着少年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祖母注意到他精致的翠色眼眸变得黯淡,丝丝悲凉不免在心间缠绕。或许在这孩子的记忆里,牵起这只手的时间,差不多是他如今仍然清晰的记忆先后。她年轻的孩子们离开得实在是太早太突然,以至于独留的孙子的十来年的全部人生里,挤满了对一位孤独老人的陪伴。他分明对自己的双亲,对她的儿子的了解全来自外界的转述,实际内容恐怕还不如一篇论文厚。

又或者,他其实并没对像自己一样,为失去双亲的过去多加悲伤,就像活了六十来岁的她偶尔回忆自己年轻的丈夫那般,亡者的身影早就迷糊不清,更多的时候,徘徊在舌头上的,只是一点不圆满的惘然。

“吃饭了吗?”

她已经没多少力气说话了,一句话里近半都是气音。为了更好地听清祖母的话,艾尔海森低下头,侧耳凑到祖母嘴边仔细聆听。

“早上吃了口袋饼。”他有意放慢语速。

“天气热,多喝点水。”

“我带了茶杯,您不用担心。每天我都有好好洗澡,吃饭,睡觉,昨天给您换洗的衣服都已经晾在外面了,一会儿我会回去收。”

“什么时候?”

“等您吃完中饭午睡,我就回去。”

“你也要吃饭,睡午觉。”祖母喘着气,轻声嘱咐道。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他耐心地说。

祖母不再说话,又握了握艾尔海森的手,没什么力气地晃了晃,努力笑了一下后,慢慢放下手,闭上眼,再次休息。重新拿起方才搁在床边的扇子,艾尔海森继续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给祖母扇风。他向来听祖母的话,祖母也很注重他的意见,予以他各种选择的自由,他们之间从没有过任何争执,此刻他却不那么想听祖母的话,不想就此放弃对祖母的救助。

满心迷茫的他此刻甚至不敢用力握紧掌中粗糙的手,握紧了会痛,但握不紧,似乎祖母就会像沙子一样,从掌中流逝,洒落一地。

祖母并没立刻睡着,感受着轻柔吹拂面庞的风,平静的心间泛起丁点欣慰的波纹。她相信艾尔海森的确能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这个聪明,细心,能干的孩子什么,可她要离开了,要早早地留下这孩子独自面对世界了,这孩子的身边除了她能留下来的书,有些破旧的老房子和一点点攒下的摩拉,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一想到这些,心头顿时砸下一枚名为悲哀的石子,自己的生命为何只能走到这里,无法看到他更进一步的成长呢。

她忽地回想起了过去。在艾尔海森明白从此以后要与祖母相依为命前,在小小的海瑟姆还咿呀学语前,在那个宁静的午后,她站在摇篮边,惊喜地打量眼前保持翻了个面四脚朝天的金甲虫的古怪姿势,也能沉沉入睡的小孙子。

得到儿子的欣然允许,她试探性地摸了摸小孙子软乎乎的脸,勾了下薄薄的灰绿头发,睡梦中的小海瑟姆发出几声咕噜,皱起眉头,扭动脑袋,用力蹬开了被子。两人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等到他的呼吸重新缓和后相视一笑,她从怀里抽出自己的手帕,爱怜地为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扭头示意自己儿子快去把窗户打开通风透气。

擦完汗后,她低低地“哎呦”了一声,儿子从旁送来矮凳,扶着她坐下。由于妙论派工作的缘故,她很早就落下了腰椎方面的职业病。舍不得离开这个可爱的孙子身边,她跟儿子小声讨论接下来的他们两口子的打算,对小孙子之后的安排。小海瑟姆这时又动了动身体,母子俩顿时噤声,睡梦中的他叭了叭嘴巴,挥了挥小手,两人无不是忍俊不禁。她晃了晃摇篮,低哼着许久未唱的摇篮曲,婴儿重归平静,见小海瑟姆胖胖的小手微微蜷曲,像是想握住什么,她送上自己的指节,很快便被婴儿握住。

她瞪大了眼,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看着这只新诞的雏鹰,她回想起了许多,儿子的婚礼,儿子带喜欢的女孩子回家,儿子将入学许可亮给她看,儿子总是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看书,猝然离去的丈夫,怀中哭嚎的婴儿,属于她的婚礼,跟恋人一起见自己的父母,她的入学许可,她拿家里的碗筷当模型,堆成小山,她被父母抱在怀中……比风更迅疾的时间掠过发丝,没有谁能见到它为谁驻足。

不觉间,双眼蒙上一层水雾,这个孩子是她血脉的延续,是变得热闹的家庭里全新的希望。她想起自己停滞在过去的丈夫和家人们,若是他们也能看到这个可爱的孩子该有多好。站在身后的儿子似有所感,扶着母亲的肩头,没有松开。

那个下午是那么的平静而普通,和儿子的对话内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在相握夹汗的双手中,在一阵阵扇出来的凉风中,她恍惚回忆起那织满了暖和阳光的屋子里,春风和煦,花香轻漾,自己坐在摇篮边,动作温柔地摇晃载着孙子的小小睡船。顶上悬着的小铃铛叮铃作响,细嫩如新芽的孩子,在酣眠中坚定地回握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几天后,牵着这双始终柔软而暖和的手,她永久闭上了眼。

她不再为无可奈何的结局而悲伤,最后跳动的胸腔里,满载着对孩子的期盼和祝福。

盘算了一下持续到最后的开销,还有之后付给丧葬场的尾款,按规则,他大概还能从教令院那里拿上一笔丧葬补助金和抚恤金,不过一旦拿完,家里的收入就彻底断了。

不拿。

不假思索的拒绝堪称冷酷,最后的小拇指也回归拳头。

艾尔海森看着自己的手,握了握拳头,又张开手,随性地压在自己盘起的小腿上。如果剩的钱不多了,就想想办法,先赚点钱再想想接下来做什么好了。不过赚钱……第一反应果然还是当商人。他皱了皱眉,挪了挪身体,换了个坐姿,继续思考。赚钱对他而言并不难,可只是为了满足生活需求的话,自己没必要特意从事这个方面,为了巩固生存满足需求扩大用户量,一旦涉足他就得到处奔波。艾尔海森对赚取摩拉毫无兴致,他还是更喜欢过简单稳定的人生。

还是去读书吧,他心说,考的分高一些,容易被老师注意到,可以更快的拿到奖学金和生活补贴,申请到不错的课题,获得一大笔经费。须弥崇尚智慧,其核心教令院更是直白地根据个人能力高低划分学生待遇,根据学术成果分配社会资源。艾尔海森并不在意这些,入学对于别人是考不考得上,自己是愿不愿意去。他对教令院印象并不好,课程无聊,风气让他感到不舒适,几年前去上课,他都没坚持待上一天,可他偏偏又是最适合在学者之国生存的天才,未来甚至是能傲然站在学者队列的最前端的人。

如果去读书的话,自己将要在教令院持续待上好几年。要像以前一样无视吗?百无聊赖的他低头看着自己没有熨烫的裤脚,一遍遍抚平褶皱。到时候是干脆逃课自学,还是坐在教室里往耳朵里塞棉花才好,他谨慎地思考起两种应对措施的利弊。

接下来的时间里,艾尔海森静静地斜靠在祖母旁边,就像平日里靠着祖母的腿或者手臂休息,他思考了许多,像是住宿,饮食,健身,生活,方方面面都考虑了遍,才终于思考起了下一个新的问题,今晚吃什么,明天早上吃什么,家里的糖和牛奶似乎剩的也不多了,自己该去哪一家买。

无论如何,此时他都已经做出了足以影响一生的重大决定。

做决定没什么,谁都做过决定。区别只在于,他的这次决定,不会再有亲人听到,予以任何实际的回应。

要一个人走下去了。

在心里说完这句话后,艾尔海森调整了下脑袋和坐姿,斜靠着墓碑,闭上眼。灼热的阳光,被晒得滚烫的泥土,空气间潮湿的花香,一切都还是很熟悉,这个世界还是什么也没变。不知不觉已是黄昏,夕阳罩在墓碑和他的身上,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往往这个时刻,祖母会显出几分老人的困倦和乏力,而他总会在这时出现在奶奶的身边,给迷迷糊糊入睡的奶奶一个并不是非常舒适的小小的支撑。

这次却不同。

“怎么了?”

猛地睁开眼,哑然发现祖母正坐在家中的长沙发上,低头看着自己,露出担心的神色。

“……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放下手中雕刻的木头,将小小的孙子抱如怀中,祖母没说什么,只是一下下轻拍他的背。察觉到衣领很快便漫出湿意,松开怀抱,爱怜地捧起孙子的脸,拇指不断抚摸他的脸颊。在这双有些浑浊,却也无比温柔的眼眸里,艾尔海森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脸,并不是他以为的平静或麻木,浓郁的悲伤正从眼中簌簌落下。

低头用袖子反反复复擦起了眼泪,重新再抬头,静静等待他的祖母一如既往地扬起微笑。

“时间还早,还是很困的话,要不要再睡上一会儿。”抚了抚怀中孙子有些凌乱的头发,将挡左眼视线的刘海推高了些,又吻了下他的额头,柔和的语气暗藏坚定和鼓励,“不要怕,海瑟姆,接下来一定会有美梦飞到你身旁。”

挂钟的秒针滴答作响,空气中飘荡着熟悉的菜香,他瞥见热闹的厨房里出现两道忙碌的成年人的背影,明明没见过,他却没由的感到亲切。家中总是最安全的,最安逸的场所。他同祖母点点头,挤出一声“嗯”的鼻音,重新趴回她腿边的软枕上,沙发并不能像床一样放平他的身体,他弓起背,曲起腿,在一下下轻抚自己脑袋的动作中,慢慢阖上双眸。

“晚安,我的孩子。”

驮满属于她的故事的砂砾顺着生者的指尖颗颗滑落,一切不再为人所知的美好与悲伤就此躺进慈悲的大地。

白鸽悄然而至,陪伴在孤独沉睡的孩子身旁,没有说话。

 

7

“给。”盘内装着撕开的面包。

艾尔海森拖开椅子,放下给白鸽准备的早餐,低头吃起了自己的那份。

“谢谢。”

拿起杯子打算喝牛奶的动作稍一停顿:“不用。”

他之所以能理解鸽子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咕叫,是因为有道女性童声直接在他脑内说话。

两人安静地结束早餐,洗干净碗碟,他看了眼时间。

“我要去考试了,你自便,上次你说想看的书在我放在我桌上了。”

“好的,祝你考试顺利。如果紧张的话,你可以在考试前去上个厕所。”

“谢谢。必要的话,我会考虑你的建议。”拿起放在一旁的包,正打算坐在门边换鞋前,艾尔海森扭头询问身后缓缓飞行的白鸽,“有什么想让我带的?”

她疑惑地问:“是要给我带礼物?”

“面包,要不要换个口味?我当初买这个只是因为便宜,不是因为口感。或者吃点别的,比如饼干?”

白鸽笑了笑。

“对我而言这已经非常美味了,我很喜欢。”

 

8

两人的再会并没掀起任何波澜,艾尔海森调出自己封存的记忆,意识到眼前守在坟墓边,为祖母送上一朵帕蒂莎兰的白鸽似乎和并非随处可见的普通白鸽,这正是自己童年时陪伴在梦境中的神奇朋友后,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惊讶。

为什么自己在那之后都没主动回忆过呢。

他没多问。

“晚上好。”白鸽照例先问候。

“晚上好。”他递出手。

白鸽扑棱翅膀,落入他的掌中,被他送上肩头。

回到家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自从祖母入院,到准备葬礼以来,无形的压力和亟待处理的事统统堆在艾尔海森身上,他许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昨天傍晚靠在祖母的墓碑前,他才陷入以往惯有的深度睡眠中。好在并不冷,他没睡感冒,也没什么人和怪物经常出现在城外的墓地,又避开了危险。

艾尔海森先是洗了个澡,随便做了点吃的给自己和白鸽朋友填肚子,又抱着小板凳,清洗起沾满泥巴的衣服。走到屋外的院子里晾晒时,白鸽用爪子替他抓来需要用上的木夹。按照先前自己的规划,料理完必要的生活琐事,艾尔海森谢绝了邻居帮忙的善意,锁上家里的大门,来到祖母的房间里,打开衣柜,找出藏在底下的木盒。这里装着祖母留给他的全部财产。

不一会儿,他合上盖子,望着它迟迟没有动作。

不知道祖母什么时候竟又攒了一笔。也许这是为孙子的未来准备的钱,或许是学费,生活费,又或是老人的传统观念所致,早早为他未来的婚姻做准备。会想到这个,是因为祖孙俩最后一次的合作手工里,一齐为艾尔海森父亲的得意学生准备的新婚礼物——一个八音盒。他们一起讨论,一起购置材料,一起制作,花费了不少功夫才成功造出这个精巧的玩意,起因只是因为祖母想到“如果能为那些孩子们记录下什么就好了”,而艾尔海森抬头问“声音能记录吗”。

他一直有这种想法,可惜当真正做出能够记录声音的随身听已是他当时书记官时期了。

结束热闹婚宴后,祖母牵着他的手,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轻哼着八音盒里回旋的曲调,艾尔海森在心里跟着补上曲调的歌词。

“谁也没有见过风,更别说我和你了。谁也没有见过爱情,直到有花束抛向自己。”

八音盒记录的声音只是一首简单的蒙德爱情曲,远嫁的新娘却对此感动不已,激动的拥抱住了祖母,送上珍重的脸颊吻,又将她从蒙德带来的捧花塞入艾尔海森手中,对他的未来赠以诚挚的祝福。

……只是艾尔海森觉得新娘说自己未来一定能找到漂亮的妻子有些无稽之谈。

“海瑟姆,你怎么想的?”祖母补充问题,“你喜欢这种宴会吗?”

“还可以,大家都很开心,氛围很不错。”

“以后说不定你也能在家里开这样热热闹闹的宴会呢。”祖母莞尔,语调里捎上一丝青春的得意,“我年轻时曾跟朋友在家一起喝了个通宵。”

“如果您是指瑞卡奶奶的话,我听她儿子说前段时间她偷偷买酒喝,被家里人发现了。”

“哦……可怜的瑞卡。”祖母笑着摇头,“她之前跟我吹嘘过自己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可她每次这么说都会出岔子。”

现在回忆起那个月下归家的路途时,艾尔海森才发现似乎无论是自己,还是祖母,都有些微妙且本能地回避婚宴上看到的喜悦,祖母对此高兴而怀念,他则是望着他们的背影,思考自己的父母当年的婚礼是否也是这般,而这一切都已无法知晓了。他不知道祖母是出于什么原因准备了这笔钱,他其实并不在乎那些遥远的事,他会自行选择出路,或是人生,婚姻是其他人既定的人生步骤,却不是他的,爱里头也不是只有爱情,他有着同等分量的其他的爱。

荫蔽如同搭在肩头的阴影,他在沉默间,慢慢抱紧了新做的木盒。

依照惯例,结束晚饭和洗漱,艾尔海森从书房里拿出几本书籍,再走回自己房间。放在桌面中央的书已落上薄灰,他拿起来看了两秒,转手放在一旁,为明天的日程多出一份家庭扫除工作。打开灯,坐下,偏头看了看几乎都快变摆设的白鸽朋友。

“灯这样照,会不会觉得刺眼?”

“不会。”她摇摇头,“你不休息吗?”

“昨天睡了很久,明天困了的话再调整作息。”艾尔海森拉上窗帘,“一起看吗?”

“好的。”

他捧起书,朋友坐在他肩头,一人一鸟享受起单纯的阅读时光。

阅读的读本趣味性堪称没有,在有的人眼中,这种笨重而沉闷的书籍,干枯更甚于沙漠里的朽木,对他们而言,却像是绿洲里一片撒满了星辰的夜湖,他们永远不需要他人的理解,不分昼夜地记载湖面静静闪烁的一切,聆听一闪而过的他们来自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话语,洒在纸张上的昼与夜反复接受他们的检阅与书写。

虽然他看起来神色冷静,但那晚他吸纳书籍知识的速度近乎是在文字里狂奔,最终愈发饱和的大脑中断了他的追逐,顶着晨曦的光,艾尔海森伏在桌上睡了过去,没有梦的世界里,只有一片自己亲手建立的知识书房,可平日里他并看不到才对。

艾尔海森有些错愕,不知道为何自己身处此处,他习惯性检查周围,注意到自己手中拿着眼熟的木盒,心跳微微加速了一下,沉默好一阵,他才重新打开。这次却和夜晚里看到的不同,木盒内竟装着许许多多或丢掉或遗失的杂物,有祖母房间里悬挂的风铃,有小时候玩过的积木车,有自己帮祖母削的铅笔……每拿起一样,脑袋里便能回忆起点滴过去,这种感受有些像在答题,艾尔海森将他们摆放进自己分类的记忆抽屉里,结束一份回忆后,有些期待地看向下一个物什。

放到最后,木盒空空荡荡。艾尔海森看了看自己按时间顺序排列的记忆抽屉,放弃将它塞入现在。他不清楚这个木盒是祖母什么时候做的,他也不希望让这盛满惊喜的东西凝固为悲伤的符号,走到自己惯常坐着的书桌边,在放下前,艾尔海森感受了一下木盒的分量,比翻阅的纸张要重,比装满水的杯子要轻,没法运动,也就足够永恒。

良久,他微微偏头,眼神深处漾着淡淡的悲伤,抿了抿唇,扬起一抹像是无奈的笑。

就此放下了它。

空中响着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夏日的阳光照得脑袋有些冒汗,手指抖了抖,艾尔海森不太清醒地缓缓睁开眼,扭头看了看周围。

“下午好。”白鸽朋友笑着问候。

“……下午好。”

他点头问候,推开被自己压了一上午的书籍,站起身,脚突然发麻,身体顿时一歪,半条腿不受控地往下倒,艾尔海森连忙扶住桌边,又微微倒吸一口气,这只手现在也麻了。顶着白鸽纳闷的注视,他立即换了只手支撑身体,用力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强行让它行动,捏住窗帘布的一角,将它拉到底,又推开窗户,湿润清新的空气涌入室内。

结束第二次人生剧变,艾尔海森抬头迈向崭新的人生。

 

9

顺利入学的同时,艾尔海森拒绝了住校,虽然从家走到教令院需要好一阵子,他对这种小事并不在乎。比起吵嚷的宿舍,还是更习惯于待在一个安静的独立空间里。

也是自从他开始读书起,白鸽不会再像前些日子那样,时不时出没。

艾尔海森从来没有发现准确的规律,只是大致知道她有一套跟昼夜变化无关的作息。偶尔会在早晨来一声问候,衔来一朵花,偶尔会站在他的肩头,一起去大巴扎购买食物,偶尔会深夜到访,见艾尔海森已经入睡,便自己跳到摊开的桌面上,借着月光,读起他没有合上的书本。

鸟不会说话。

但他的小鸟朋友会。

艾尔海森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你想养一只小鸟吗?”

肩上背着奶奶缝的包,白鸽坐在他的脑袋上,靠在一缕倔强翘起的头发边休息。天气热,艾尔海森早早将帽子摘了丢包里。见他没有去香料商人那儿,反倒是在跟某个卖宠物的商贩对视,白鸽全无自己现在正是一只鸟的意识,询问道。

“不。”得到商贩招手示意,艾尔海森走了过去。

“好久没见到你了,原来是考上教令院了!恭喜你啊!”他笑着上下打量眼前长高不少的年轻人,见到他脑袋上杵着个从未见过的白鸽,调侃道,“怎么,终于肯养宠物了?看来我也不用送你一只庆祝的小鸟了。”

几年前艾尔海森那看笨蛋的眼神实在是令他难以忘怀,从那以后,商贩每每见到了他,总会叫住他,跟他聊上几句。起初只是想逗逗这个年轻人,来往多了,便知道这是个聪明伶俐,性格不坏的孩子。一次对话里,他无心吐露生活的麻烦,艾尔海森给了个建议,见他不明不白的模样,只好将建议说地清清楚楚,他不抱希望地去试了试,麻烦竟真的从此道别。从那以后,他便不再自持年长,用小孩的调笑打趣来对待艾尔海森。

“不是宠物,这是朋友。”白鸽歪了歪脑袋,不知为何,商贩感觉白鸽似乎在笑着跟自己问好。他微微翘起唇角,扫了眼他身遭,接着说,“看样子你还没找到能说话的小鸟,不然你今天能从我这里赚上一大笔。”

“哈哈,找不到找不到!你都说了找不到了!”商贩仰头大笑几声,掏出一袋价格不菲的鸟类饲料,“来,拿着,考上教令院是好事,我早就觉得你这小子迟早得去!不送你什么别的了,你嘴巴刁得很。这个不错,绝大多数的小鸟都喜欢吃,你的这小朋友肯定也是!”

“谢谢。”

艾尔海森没有解释自己头上的朋友可能恰恰是那少数的小鸟,礼貌地接下礼物,头上的白鸽歪了歪身体,朝商贩举起一只翅膀,像是表示再见和道谢,乐呵呵的商贩和艾尔海森点头道别,顺势也跟白鸽举起手,挥了挥。

一人一鸟的身影很快淹没于人群中,商贩总觉得好像刚刚哪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皱了下眉,瞥见路过自己摊位前的某个小女孩跟另一个小男孩挥手道别。

他猛地扭头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

 

10

洗干净番茄,切好后放入盘中,又打开厨房的壁橱,手本来都拿起了那一叠饼,注意到自己前段时间买的新口味的吐司还没有拆开包装,便临时换掉了今晚的主食。

掂了掂吐司的分量,艾尔海森意识到这位神秘朋友似乎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大概要先之前一样离开了吧。他想。

教令院的课程对他没有压力,加上祖母曾经还为他申请过其他院课程的旁听资格,艾尔海森平日里并不按课程表出行,他四处听自己感兴趣的课,或是在教室的一角,智慧宫的某个座位上安静看书。两年来的相处,知论派每个老师都认识了他这位特立独行的天才,对此不加干预(干预也不会起任何作用),他的导师更是给他布置了跨年级的高难度课程论文。这回艾尔海森这次没有拒绝,论文课题他很感兴趣,乐意花点时间和精力去解决摆在自己面前的难题,最近常常泡在智慧宫里,回家只剩洗澡睡觉。

白鸽出没本就神秘,毫无规律,儿时的朋友愿意在他孤身一人的时候予以陪伴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仅能偶尔重叠的人生总归会在未来驶向别处。

艾尔海森转头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打开吐司,切下一半当晚饭。

这样简单充实的学业生活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某天夜间,他突然惊醒,坐起身后,今夜无星无月,很是平静,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掀开被子,屋内有些闷热,他打算开窗。穿上拖鞋时,注意到窗外站着一道熟悉的小鸟背影。

“不进来吗?”艾尔海森问。

“晚上好。”白鸽意外地看了看四周,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在朋友家的窗口待着,她扑打翅膀,一跳一跳地站到他的指节上,歪了歪圆滚滚的脑袋,问,“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没有,是我自己醒了。”艾尔海森补充问候,“晚上好。”

“谢谢你让我进来休息,见到朋友真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不过现在你快继续睡吧,还有好一阵,太阳公公才会从山头冒出来看我们呢。”白鸽就像在哄小孩。

“可以明天补,正好周末。”他早已习惯了友人时不时颇具童心的话语,尽管他此刻的年龄还在少年范围内,算不得多成熟。他拉开椅子,摆到月光足以照亮的位置,坐了下来,两两对视了好一阵后,白鸽主动问。

“你最近过的还好吗?有没有学到什么有趣的知识?”

“一如既往。至于有趣的知识,嗯……可以给你推荐一些我最近新读的书。前段时间我在智慧宫的角落里发现一批一百前的旧书,里头不少观点已经被推翻了,但他们的思考角度和逻辑阐释值得品读。”

两人时常互相交换书单,他们一起读过不少,交流过不少,往往能在意见交换中让自己获得别样的成长。

“请告诉我吧,我很感兴趣,之后我看完了回来跟你交流意见的。”白鸽想了想,“不过可能会有些久,说不定那时你已经读完了许多新的有趣的书籍。”

“你最近很忙?”

白鸽发出一声叹息。

“我遇到的一位小朋友得了魔鳞病,病情很不乐观。我一直守在她的旁边,安慰她,尽可能抚平她身上的疼痛,跟她讲述须弥城之外的风景。我没办法治疗魔鳞病,只能做些这样的事。那孩子最终没有挺过来,前天离世了。”

半晌,他低声道:“节哀。”

白鸽点点头,他们都知晓生命的重量。

“这样的孩子出现的频率增多,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乌云似乎正在积蓄雨水和雷霆,可我还却看不清它出现的方位。在暴雨袭来之前,我可能需要睡上一会儿,最近在外头讲故事的时间有些太久了。”

“保重身体。”这几个字听起来平平无奇,却是年纪轻轻的艾尔海森颇有感触的结论,他深深地看着坐在月光下的鸽子友人,没有多说什么。

“嗯,我会的,你也是。”白鸽突然咯咯地笑了笑,“现在才发现,一下子不见,你变得好高啦,身体也强壮了不少,是知识的养分让你快快成长了吗。”

“我以为知识的养分不在外貌。”艾尔海森顺势看了看自己手臂的隐隐约约的肌肉线条,“最近看的书都很厚,也许除了日常锻炼,搬运也提供了不少帮助。”
“这样啊,那我想你所说的那些新读的书一定分量足够。”结束笑话,白鸽轻声道,“……真期待看到你长大后的样子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白鸽的表现却不像有多喜悦。
“现在不好吗?”
“现在你还在长大呀,长着长着,个头就不怎么再往上增高了,人生就不怎么再改变了。对你而已,长大只是时间尺度上必然的事吧,你既不畏惧,也不期待,这样冷静清醒,始终昂首挺胸的你,一定能如你所愿的那样,成长为理想的模样吧。”
“估计除了知识和见闻的增多,体型发生变化,其他方面我应该不会有太多改变。”
“那时的你又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分享书籍,学习知识呢?”
“过去是这么做的,现在也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和谐健康,为什么额外要担心未来的变数?”
“正是因为那些不可控的叫做变数吧,突然咬下一口的肉虫,突然掀起的暴风,突然压来的脚底,平平无奇的一根小草也随时可能遭受意外,这些并非不可预测,只是太多了……多得沉重,多得让人看不及,多得又一次被压倒后,总得需要好一阵子,小草才能稍稍翘起脑袋。”她有些落寞地说完后,歪了歪头,又笑道,“不过,我相信你,相信你会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强壮,我还会不断祝福你,哪怕长大了,也始终保持着明慧、坚定和纯粹。”
白鸽离开的次日,教令院宣布新一任大贤者由明论派贤者阿扎尔担任,通过大慈树王制造的虚空发布全体公告的同时,艾尔海森发现自己塞在壁橱里的吐司已经完全发霉了。

11

始终对外界保持距离,在无视了两年同窗打量的基础上,第三年的新学期里,艾尔海森换了一副自制的耳塞,这是他延续和祖母制作的八音盒的设计,意外设计出的实验品,完全没法储存声音,但隔音效果比以前买的耳塞强许多,这下终于连嘈杂的议论也能一并忽略了。

或许是因为这份态度在他人眼中过分冷漠,又或许是因为没听见,没看见,艾尔海森的特立独行被理解为对前后辈礼数的无声轻蔑与挑衅。

某天下课后,他被堵在了教令院外的某处角落里。

几人早早踩了点,打算给他一个教训就逃,却不想艾尔海森硬是以一挡四,等到了风纪官的到来。

涉事的全都被带去问了话,明白事情始末的老师和风纪官们勒令犯事的四人走流程先道歉,逻辑上被定位为受害者,行为上被定义为自卫过度的艾尔海森直接表示自己拒绝流程道歉,不接受和解,愿意承担一切处罚——还顺带提醒了协同的一名见习风纪官背教令院学生规定背错了条款。他无视老师眼里一闪而过的欣赏,拿起自己被划破的包,拱了拱里头看似随时会顺着裂口掉出来的物件,掏出一份写好的课程论文,将包抱入怀中,言辞礼貌地拜托老师将这份论文转交给自己导师,并申请早退就医。得到这位素不相识的老师的许可后,神情漠然地越过眼里满是愤恨的学长。

风纪官本就觉得艾尔海森像个大刺头,现在看向几名涉事学生的眼神更是多出几分怜悯。

或许他们还以为这是艾尔海森在老师眼里扮成勤奋好学的好学生的模样获得支持,并不知道艾尔海森递交的这份课程论文才是真正的杀器。教令院并不公平,这里只有天才和精英才能获得更大的机会和更大的特权。一份有价值的学术研究成果,足以获得纪律老师,导师,甚至整个教令院,在这件简单的校园暴力事件里完全袒护他。

不动声色地为几个暴力狂送上堪称既定事实的逐出教令院的惩罚,艾尔海森却并不觉得多舒畅,这倒不是他过分善良,只是这次受伤的除了他自己,还有怀中的背包。这是他在几年前提前进入教令院时,祖母特意给他缝的,考虑到说不定以后还能用,特意缝的大了些,设计成熟,上头的花纹很是精细,丝毫不受年岁的增长和审美变化的影响。

虽然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包都没有派上用场,重新读书后,他才重新洗干净,挂在肩上长达两年。

起初对于自己被围攻,艾尔海森并不意外,从小注意他就锻炼身体,躲避只会走直线的拳头并不困难,他游刃有余地躲闪,还利用对话拖延时间,直到他们无意间破坏自己的包,出言辱骂和嘲笑,这才改换了风格。

风纪官赶到时,看到的并不是四个人围攻瑟瑟发抖的受害者学弟,而是学弟跪在地上,揪着一个人的衣领做出挥拳的动作。身旁的三人纷纷瘫倒在地上,不是痛到呻吟,就是没了意识。

对风纪官的叫喊置若罔闻,艾尔海森眼睛都没抬一下,当着他们的面,狠狠向掌中的人挥出一拳,对方的面部顿时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几颗牙齿从口中蹦出,他甩开领子,丢下痛到怪叫的家伙,站起身,拿起自己的背包,拍了拍沾上的灰,从背包里取出手帕,擦拭了下自己脸上飞溅到的血,神情平静地向风纪官道。

“我要举报,他们四个人下课对我施加校园暴力。”

一名跟随赶来的三十人团成员吐槽道:“这看上去更像你在施加暴力。”

“如果仅是依靠简单的第一印象就能对事件做出判决,那你该庆幸你的这份工作目前还没被你自己毁了。”艾尔海森连个眼神也没给他,“我愿意配合一切调查,请给予我应有的公平。”

目送艾尔海森的离去,风纪官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老师的脸,他支着脸颊,随手翻阅了下艾尔海森的论文,很快,双眼闪出惊艳之意,翻阅的速度愈来愈慢,面上的惊喜愈来愈浓。他拿起论文,急不可耐地大步离开,在走之前,他随口道。

“明天会给出这件事的处罚结果,这几个先交给你了。”

风纪官点点头,望向脸上裹着纱布满不服气的四人,叹了口气。

可以不用等明天了。

 

12

回到家后,艾尔海森站在客厅,思考了一下药箱放哪儿了。他平日里做事小心,身体锻炼的好,很少会意外受伤或感冒,祖母在突发病重前,平日里身体始终健康,从不需吃什么常见的须弥补品。

循着印象砸屋内翻找了好一会儿,艾尔海森才从客厅内的某处柜子底下掏出密封地严严实实的盒子,抬起头,站直身体,视线正巧和柜子上摆着的一张留影照片对上,那是祖母在他八岁生日时找人拍的祖孙合照。那会儿留影机不像现在,价格高昂,祖母没有买下,只买了自己挑选的合照。

镜头里的老人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眉宇含笑,自己同样看向镜头,嘴角微微翘起。

他提着药箱,拿起照片,抚了下相框,沉默稍倾,将照片倒扣在柜子上。

他面上没落伤,只是身体落了些淤青,扭伤,影响不大,他拒绝了院内的治疗和检查,决定回家处理。坐在沙发上,不太熟练地给自己揉了揉受伤的小腿,敷到一半,艾尔海森感觉触感不对,闻了下药瓶气味,又看了看瓶底下标记的出品日。

……果然过期了。

给药瓶盖上盖,丢入垃圾桶里,艾尔海森拉下裤脚,洗了洗手,决定一会儿出门买点常备药回来。常用的背包现在没了,他回房间翻找了一番,没找到合适的替代品,又转头去祖母房间,翻出疑似是自己父亲曾用过的有些老旧的包。他对着祖母屋内的镜子,试着背了一下,大小还算合适,便再度搬起小板凳前往盥洗室,拿起木桶和刷子对背包内外清洁了一通,在这之中艾尔海森仔细检查了一番,背包发了不少线,之后晾干了大概还得缝一缝。

晒好后,艾尔海森弯腰处理背包内的杂物,检查破损情况中,突然想起刚刚被自己平放的照片,立即起身,将相框重新立好,视线再度和老人对视。

数秒后,家门被人敲响,艾尔海森敛了敛心中的思绪,走向玄关。

“你好。”来者率先打起招呼。

他拉着门把手,只给站在门外的冒险家协会的柜员凯瑟琳露出三分之一不到的可见空间。

“你好,找我有什么事?”

“我受您朋友的委托,拿了些药给您。”

艾尔海森眉头微皱:“我的朋友?谁?”

“是一只会说话的白鸽。”凯瑟琳微微一笑,“她还想问,你现在需要一些情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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